树是大地写上天空的诗。
——Kahlil Gibran
在钢铁丛林中,你有多久没见过真正的参天巨树?又有多久不曾拥抱一棵真正的树,体会粗粝的树干摩擦肌肤的感觉?
树木能够让人放松、舒适。由于快节奏的生活和生活压力,大众开始了对树木的追捧,因为它代表着自然、代表着人性最质朴的一面。
大众眼中的“树”形象
“大树”的意象在民间是中性甚至偏负面的。中文里,在树或者与树相关的成语中,不少都是负面词汇,如“独木难成林”、“蚍蜉撼树”等等;在英文中,有一个词叫做“tree hugger”,中文直译为“树木拥抱者”,用于形容过于理想化、缺乏现实感的环境保护者,甚至带有一定的侮辱性。
不过,这些词汇只不过是在衍生的过程中产生了负面含义,最初都是因为树的宏大而产生。拿“tree hugger”而言,这个词组的来历颇有些悲壮。
在17世纪,印度统治者大君打算在焦特布尔附近兴建一所新王宫。为了给王宫腾出空间以及方便取材,大君下令砍伐周围去周围古树。
但焦特布尔同时也是俾斯诺依人的故乡,他们终生奉行素食主义,甚至将动物和树木为神灵。大君的行为引起了俾斯诺依人的抗议,不过他们采用了温和的方式。
数百名女性来到古树旁边,牢牢抱住大树,希望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们。她们的结局是悲惨的,在大君介入之前,她们已经被伐木工人拖到一旁,斧击致死。
“tree hugger”的含义远不止看上去那么浅薄,树木自身也是如此。不少文学家和艺术家发现了树木内在的哲学意味和艺术理念,将其化入自己的作品,以期向世人传达。
“大树是永恒的庇护所。”德国诗人、哲学家Herman Hesse就是树的痴迷者“当我们学会聆听树的语言…我们就找到了家,感受到幸福。”
在Hesse的著作《树:反思与诗歌》中,他就大树的哲学意义进行了探讨,并且阐述了“树”这个意意象是如何成为含有“真相”、“美丽”、“故乡”、“归属感”和“幸福”等意味。“tree hugger”这个用来批判极端环境保护者的词组,在Hesse笔下也有了新的意味。
兼顾光明与黑暗的“树”形象
对树木的钟爱并不是文学中的新潮流。几个世纪以来,文人和艺术家们不断因为树木和森林而激发出灵感,将树木和人性对等。许多作家认为,树木能够拯救我们当前的生活,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快乐,丰富精神世界。
19世纪著名的英国诗人John Clare,他的作品以简单易懂的语言风格出名。在《倒下的榆树》中,他探讨了当树木不断遭到砍伐,人们在工业化浪潮中中失去的和得到的自由。
在William Wordsworth的诗歌《一个四月的清晨》中,作者也深刻地刻画了春天到来后树木展现出的美好。
而John Crome和Gustave Courbet的作品则侧重描述橡树。在他看来,作为力量和尊严的象征,橡树有着神话般的地位。
David Hockney可以说是刻画树木真正入木三分的画家了,他能够将树木的热情充分表现出来。即便是一个不起眼的场景,在他手下却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。他能够将每一棵树的特点逐一辨识出来,让平凡的树也充满特殊魅力。
树木在文化领域的形象也是多元化的,既然有人为它们的美好倾心,也就有人为它们的暗黑着魔。
在无数的欧洲传说中,树木、森林都是最可怕的地方,黑魆魆的枝叶之间,潜藏着未知的危险。
不论是格林童话还是俄罗斯民间故事《雅戛婆婆》,一提起森林,大家就想到穿越森林去看望外婆的小红帽的可怖经历。
除此之外,也有着以黑暗的树形象来探讨人性阴暗面的作品,正如但丁在《黑森林》中所描绘的。
而画家Sylvia Plath和Robert Graves也有许多关于森林黑暗面的画作。许多视觉艺术家,包括Anselm Kiefer,都被森林剧烈、阴暗的一面所深深吸引。
文学界中“树”的新浪潮
近年来,文坛中又掀起了一波崇尚树的风潮。Peter Wohlleben的《大树的隐秘生活》、Will Ashon的《奇怪的迷宫》、Fiona Stafford的《漫长的树木生命》,以及Jean Giono的讽刺寓言《种树的男人》,此类作品不胜枚举,他们将树的艺术形象进一步具象化。
Fiona Stafford解释说,“对树木的推崇是快速发展的新自然写作的一个分支,而新自然写作则是来源于近来大众对环境问题的关注。”
“描绘树木的作品也是文学领域旧有的传统。”她补充说,“田园生活的矛盾就在于,它既在精神内核上一直向往着旧日悠闲的世界,又在表现方式上却和当下流行的内容息息相关。”
Stafford对树的热爱源于孩童时期,她觉得“树木似乎在体内创造了另一个世界。这不单单是指它们养育了无数微生物,而是指一个崭新的、超脱俗世的精神世界。”她在树身上发现了“‘抚慰人心的力量’,那是一个灵动的生命,无私地默默守护着所有在它遮蔽下的生物。”
在童年时期,Stafford就阅读过得许多儿童经典文学作品,这也培养了她对树的特殊情感,以至于她现在依旧对同类作品有着偏好。从《罗宾汉》到《柳林中的风声》,以及Frances Hardinge最近获奖的作品《说谎树》,这些书都以不同的角度阐述着作者对树、自然、生活和人生的看法。
在众多以树为主题的作品中,有一篇合集格外引人注目,它的名字叫《树木:全新的林地写作集》,其中详细探讨了与树相关的文学、历史、神话和民间故事。
这本书的作者来自各个行业,不乏知名的建筑家、艺术家、学者以及作家等。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他们都与树木和森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像诗人Zaffar Kunnial,作家Tobias Jones、Helen Dunmore、Germaine Greer、Ali Smith和Richard Mabey等。
树与人们的生活
伴随着文化领域的浪潮,同时掀起的还有大众风潮。
在Instagram等社交媒体上的各种热门标签里,好几个都与树有关:#treesofinstagram(#Instagram上的树)、#lovetrees(#大树爱好者)。
日本医学界还流行一种叫做Shinrin-yoku的医疗方法,让病人去到森林中享受“树木浴”。这种方式在日本民间大受欢迎,能够有效预防各种生理和心理疾病。
Stafford对树木的神奇力量表示理解,“树木能够能影响人类的所有感官,让我们全方面地感受愉悦。新鲜的气息、枝桠间树叶摩挲的声音、树干粗糙的触感……这些都给人以享受,特别是对城市居民
来说。正是树木将我们与他人联系在一起。想想看,当你中下一棵幼苗,它可能需要200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。这就像是在向未来做保证,给还未出生的几代人留下礼物。多么美好的感觉!”
在英国,有一个林地信托基金会,致力于推动人与森林的和谐共处。这个组织的理念就是,当我们沉浸在自然中时,能够安抚精神并缓解压力。
同时,基金会还发行了一本叫《Leaf!》的季刊,供森林爱好者们分享与树木相关的艺术作品、诗歌和故事。
基金会致力于编订的《树木、林地和人民宪章》,将于今年11月出版。这本宪章被称为现代版的《森林宪章》。《森林宪章》是英国政府1927年颁布的法令,规定了英国公民对国家内的森林的责任和权利。
崛起的“树时光”
随着流行文化对树的青睐,“树时光”概念悄然而生。英国林地信托基金会正是“树时光”的主要推动者,据他们说,这是一种让人全身心从内到外感受到放松的方法。
Tobias Jones是合集的作者之一,他对大众对树的喜爱做过观察,也曾作为海伊文学节中的小组代表,对“树时光”理念进行过充分的研究。
他认为,‘树时光’的风行主要是由于人们日常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。“现代人缺乏与自然的接触,而林地是最适合治疗这种症状的地方。”
Jones在英国建立了“温莎丘小树林”的组织。正如他在最新的著作《避难之地》中所阐述的,他的初衷就是给“陷入都市危机人们提供一个避难所”。
在研究《乌托邦之梦》时, Jones就发现,生活在林地中能显著改善心理状态,心态更加乐观。书中提到,树是治疗焦虑和痛苦的灵丹妙药,但原因却出人意料,因为“森林也可以是可怕、幽深、阴森的地方,在森林中所有人都要直面自己的恐惧。”
Jones也说,在林中为了自给自足所进行的那些艰苦的工作,比如砍柴烧火、制作家具等,都是最佳的心理治疗方式,能给人带来心灵上的宁静。
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coppicing,就是将树砍到脚踝的高度。“这个行为看似毫无意义,但对人的心理健康和连续性感知却极为有利,能够帮助鼓起勇气重建生活。”
诗人Zaffar Kunial就是“树时光”的推崇者之一,树木曾给他的生活带来无数慰藉。在他童年时期,他家后院有一株金链花树。
“在我们家,那棵树被叫做‘我的树’”他说,“它代表着时间和归属感。因为我的父母来自不同大洲,我们一家人都缺乏安定感,是那棵树给了我们家的感觉。”
在Kunial的诗歌《球员》中,他曾描述过一段典型的“树时光”经历。主人公去捡板球时,偶然间误入树林小径,就像进入了“森林一个幽暗的指甲”。在一个清晰明朗的瞬间,就好像“时钟都停了“。
主人公“被林中的光彩夺目的光线所吸引。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散落出来,就像被树切碎一样,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。朦朦胧胧地看到风信子在林中摇曳,就像天空的倒影,一瞬间让我失去了平衡,失去了时间感。”虽然树以一种轻灵舒适的形象步入我们的生活,可惜的是,无论我们推崇什么,正说明我们丢失了什么。但是,只要看得到美好,它就不会太远。
“在它们最高处的枝桠,世界无声摩挲/根系在无尽的黑暗中舒展,但从不迷失/它们用尽一切生气挣扎拼搏,只为一事/只为在天定的规律中展现自己/只为以自己的形式绽放自己……世上再没有比树更为漂亮规整的存在了。”
——Herman Hesse